Illumination of What

". . . the light, being eternal and limitless, cannot be turned off. Shut your eyes." Flannery O'Connor, Letter to "A."

柯林羅與凱文

世上有許多「儘管天塌下來,也要伸張正義」的基本教義派,但是大多數的我們之所以為凡人,都會認知到等到天真的塌下來的那麼一天,正義其實根本就無處伸張。文學評論家特里林(Lionel Trilling)在馬修阿諾德的文庫版選集(Portable Matthew Arnold)前言中提到這樣黑白分明的截然二分法,其實也是人文主義的一種危機,而「認為社會可以通過思考和修正感性來自我修正」這樣的衝動,也是文字被過度重視的原因。彷彿看透紅塵的他說:

「人文主義最崇尚的社會方面是正義和連續性(justice and continuity)。這就是為什麼人文主義總是面臨矛盾。因為當它談到正義時,它認為人類的狀況是絕對的。然而,當它談到連續性時,它意味著社會不是絕對的,而是務實的,甚至是反常的。它的智慧要求移除所有異常;然而,它的社會連續性理想被它的認知所證實,即摧毀異常的努力,可能會帶來新的、甚至更糟的異常,人類的本性就是這樣。」

Lionel Trilling, introduction to Portable Matthew Arnold, 1949

Colin Rowe的評論者拿以上這段話來討論兩種空間概念。傳統都市的連續性,造成了可供穿梭的狹小巷弄和豁然開朗的都市廣場之間的對比。反觀以汽車為主的現代都市,如柯比意明日城市所預見的「花園中的高塔」,地面層流通開敞的開放空間,和高聳孤立的大樓之間僅由高架道路和人行天橋所串聯。然而都市紋理的斷裂,莫過於此。所以Colin Rowe在《拼貼城市》中大費周章,希望顯示給基本教義派雙方陣營看到,傳統都市的連續性,和現代主義城市的機能性,兩者之間儘管多所碰撞,但是並不是沒有共存的可能,而都市設計常常就是在處理新舊兩者之間的介面。回過頭來看,社會正義的伸張,有時竟然是與社會作為一個整體社群的凝聚力相互違背?

Colin Rowe 是七零年代建築理論開始重新回歸人文學科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他如 Robert Venturi 的著作,不僅是建築史回歸核心課程,建築書籍開始借鏡文學和哲學的討論。Aldo Rossi 則是納入許多很堅硬的社會學和地理學,但是那些斷簡殘篇的廢墟平面卻又浪漫無比。他們或許都有自己的盲點,但是單單是這樣的企圖,就足以令人感到欽佩(或暖心)--建築領域終於不再是生硬的工程,也不再跟在繪畫和雕塑的後面,而是在美學上站穩腳步之後,開始建立起自身領域和社會其他部門的連結,建築的人文學科轉向,和人文學科的空間轉向同時進行,雙方終於可以舒服的在一起,確認彼此之間的關係。

但這樣的企圖並不是從頭到尾灑花的粉紅色畫面,多重視角通常是令人困惑、甚至感到混亂而無所適從的。Colin Rowe晚年在瑞士理工學院的課程中,時常喜歡使用的 Calvin and Hobbes(凱文與幻虎?)的漫畫,提到Calvin 突然領悟到立體派繪畫的「多重視角」,但是理解到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一體兩面之後,卻受不了突然間從四面八方湧出的過多資訊量,只好強迫自己再回到原來的單一視角,終於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間,關起門來舒服地活在這個世界中。這也像是以撒柏林所說的,人類可以分為「吾道一以貫之」的刺蝟和「悠遊在不同視角之間的」狐狸。刺蝟可能是降龍十八掌只學了第一招「亢龍有悔」就從頭打到尾,而狐狸總是喜歡到少林寺藏經閣博覽群書,學習各家武林學派。這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世界上也同時需要刺蝟和狐狸,它們兩者也經常互相吸引。不過兩邊總是有杆格不入的時候,尤其是牽涉到什麼「正義」、「公理」的時候。就算是正義無法伸張,也是只能嘆嘆氣,或是不甘心不服氣,向老天抱怨一下,然後也只能謝天。

當過Colin Rowe學生的Emmanuel Petit又點出,Calvin & Hobbes其實是借自 Jean Calvin和Thomas Hobbes,一位是改革派的法國神學家,另一位是英國保皇黨的政治學家,都是十七世紀的人物,但是神學家超凡入聖又求好心切,政治學家在紅塵中打滾,甚至要把「先發制人」的侵略性行為合理化。這麼說來世界上各個角落無時不是充滿了各位「凱文們」和「霍布斯們」的對話,也像是阿諾德筆下〈文化和無政府主義〉(Culture and Anarchy)之間的差異,三不五時我們就要測量一下「XX與YY的距離」,或是聽一下Joni Mitchell的 Both Sides Now,然後準備迎接Love Actually 的二十週年(!)到來。關於正義的伸張或許永遠不會有結局,我也無法想像絕地與西斯之間的鬥爭可以延長到兩萬五千年,愛你一萬年就很久了。但無論如何,我們總是身處於這個整體社會中,而它的連續性將永遠存在。

構築與心的方向(Columbus)

距離初次觀看「構築心方向」(Columbus,又譯:「在哥倫布」)才隔了半年,再看一次竟然感觸更深。其實是同學推薦才知道這部片的,推薦給其他同學看,也得到熱切的回應。圈內人(所謂的專業人士)腦中太多雜音,已經無法平心看待現代主義,只能寫些雜感。韓裔導演郭共達(Kogonada)在拍攝劇情長片之前,他的個人網站和Vimeo頻道上的一系列「影像論文」(video essay)其實就已經吸引很多影迷,回顧了寫實主義的構圖和剪輯技巧,那部九分鐘Richard Linklater的訪談蒙太奇也太觸動人心。Columbus的影像語言和Linklater或楊德昌比較起來,更為沈靜,構圖感更強烈。

從欣賞的角度來看,本片其實很盡責地介紹了「(二十)世紀中現代主義」(Mid-century Modernism)最動人的時刻,如何出現在(即使是美國人也不一定聽過的)印第安納州小鎮哥倫布市(Columbus)。尤其在義大利文藝復興式的Irwin Inn and Garden的襯托下,Miller Garden形成強烈的對比。原本是私人住屋的米勒宅院[Miller House and Garden],都只能藉由攝影師的鏡頭觀賞。捐給印第安納州立美術館之後開放參觀,連同Alexander Girard 的原住民母題室內設計,整個地方都活起來了。片中未曾露面的建築教授,雖然人不在場,卻好像幽靈那樣無所不在。男女主角在教堂前的對話開啟了整體的張力:

Casey: 「我對建築十分感興趣。」

Jin:「我不懂,也不在乎建築。」

導演對於Columbus這個場景感十足的現代建築聖地無疑是喜歡的,也把它拍得很美。然而當他們談到「建築真正感動人的緣由」的時候,卻切入安靜的環境音配樂,背後的樹陣也變成模糊的背景。所謂建築的療癒力量,可以是連接兩岸的橋樑,或是受到空間包被的親密感,但是真正動人的緣由卻未必能夠言傳,大半時候都是沈默的。

地景,則更明顯地看不見,繼續扮演它邊緣的、框架的角色(卻沒有比較不重要,建築和地景設計的英雄主義表現方式不一樣,前者是強調個人,後者其實是抹除人類自身的存在:「看啊,這一切多麼自然。」)。地景設計師的姓名不曾被提到,連設計圖書館的I.M.Pei都被略過。畢竟這原本就不是Discovery紀錄片,塞入太多資訊會妨礙故事的講述。為了映照父子關係,電影中的對話只談到沙利南父子,以及兩人前後分別設計的兩座教堂(Church of First Christian Science和North Christian Church)。然而片頭開始建築教授背對鏡頭,遙望Dan Kiley設計的米勒庭園的草地和河谷、Michael Van Vulkenburgh的水道公園(Mill Race Park)中的高塔和廊橋。哥倫布市位居美國中西部,設計師以格陣系統來呼應那看不見卻又隨處存在的鄉鎮(township)土地丈量系統,在Republic報社的大廳中的城鎮地圖其實也有所暗示。連同進出城鎮必經的斜張橋和大片玉米田,這一切都把這個世外桃源和美國連結在一起。

但這部電影又不只是建築。現代建築最顯著的其中一個特徵是空間透明性。空間的透明性是否可以等於人心的透明?即使如The Republic 的報社建築般透明,人們還是會說謊。但是也因為視線可以穿透,謊言也能被揭穿。照護,好像又是另外一回事。男女主角關於閱讀建築的討論,導向各自背負的情感包袱。當然最早搭起男女主角對話的,其實是「借菸」這件事情。就像村上春樹說的,「每個人抽菸都有一個理由」,其實建築只是容器,人心還是需要和其他的物件和事件,才能發生連結(當然也必須依賴電影這個說故事的偉大媒介)。未能達成父親期望的兒子,擔心母親而離不開小鎮的女兒,建築成為他們溝通的媒介,好幾場對話甚至在河岸和橋樑上發生,也是借用這些元素的空間特性。但最後他們都必須打開自己,走出建築、走出小鎮、走出那個自己縛起的蟲繭。

關於建築的對話可以繼續發生,不禁想到前陣子的遺憾。一位不常聯絡,可以聊建築又能說垃圾話的朋友突然過世。她畢業十多年間在美東換了幾家建築師事務所之後,最後終於轉換跑道成為法律人,不知道她會怎麼嘴這部電影和這個城鎮?看來我是無法得知了。其實我想告訴她,海外研習的時候,有學生坐在貝聿銘的圖書館裡面睡著的地方,正是那個討論「專注力」的場景。(所以這是指建築設計成功,讓人感到自在?)

我也想告訴她,景觀史考試的時候有兩張前後交出的考卷,一個答案寫「米勒之家」,另一個寫成「米勒大象」的笑話。準備教材和出考題的時候,我心裡面想的是:「怎麼可以不知道這個案例」。學生和電影中建築教授的兒子告訴我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情:

「難道你不覺得厭倦嗎?身為導遊的問題是你不再摸索,只能變成瑣事的評論者,一直重複到連自己都感到討厭。」(Won’t you get tired of it? The problem of being a tour guide is that you stop seeking, and become the arbiter of tidbit facts, repeating over and over. You hated it.)


Columbus (2017)(亞馬遜和Apple TV都找得到這部片,神通廣大的同學也找到了線上的簡體字幕版)

Columbus, Ind.: A Midwestern Mecca Of Architecture(哥倫布鎮作為建築勝地的簡介)

https://www.npr.org/2012/08/04/157675872/columbus-ind-a-midwestern-mecca-of-architecture

Columbus (電影原聲帶,作曲家很有趣地以每個場景的設計師當作曲名,把建築地圖和音樂地圖連在一起)

建築介紹寫得十分詳細的PTT貼文

https://www.ptt.cc/man/movie/D4E6/D95F/DAD6/DC34/M.1513061458.A.10B.html

令多少人陶醉的米勒庭園設計者Dan Kiley,最好的分析還是要看 Laurie Olin老爹的演講。

Dan Kiley’s Modern Take on Classical Gardens, Laurie Olin

導演的個人Vimeo頻道上製作了一系列的「影像論文」(video essay),主要是回顧了寫實主義的構圖和剪輯技巧。其中關於Richard Linklater的訪談蒙太奇實在觸動人心:

為現代主義地景而潑灑過的墨水:

當「現代」已成往事:景觀設計也有現代主義嗎?

製造空間,在地景中

歌詠不情願的冒牌者:鳥人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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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riumph of a Reluctant Imposter: A Review of Birdman(下英文標純粹是職業病)

看了Birdman是因為偶然聽到編劇之一Nicolas Giacobone 的訪談,才去除了自己認為某些影片是「為了奧斯卡而奧斯卡」而築起的心防。也可能因為運鏡和音樂的安排,讓這部片看起來不會很「刻意」,對於各種議題的探討都很精準,但力道又不會過重,很輕易就得到我在IMDB上面的九顆星評價。

劇情的主軸是一位因為演過英雄電影的過氣明星,如何把人生的意義和希望寄託在自己編導的百老匯舞台劇上,以及過程中發生的種種掙扎和荒謬。嚴重懷疑這部片根本是為了Michael Keaton量身定做,身為1990年代Tim Butron版本的蝙蝠俠,基頓其實是一位實力派演員。實力派演員在電影之外,常常會在舞台劇(常常是莎士比亞)尬一角,Keaton本人也曾經出演電影《庸人自擾》(Much Ado About Nothing)(裡面還有初出茅廬的基努李維)。平常看許多演員在舞台劇和大螢幕之間來回,也不以為意。然而看到劇本的設定也不免感到訝異:因為「鳥人」(影射蝙蝠俠)而出名的演員里根(Riggan Thompson),對他所導演的舞台劇的執著,同時在名人(celebrity)和演員(actor)之間的認同掙扎。作為一個好的故事,這部電影的節奏明快,對白精采,許多人提過的擬似一鏡到底的運鏡和剪輯方式,都撐起了這部自成一格的好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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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本真性 與(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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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承認哲學是我的舒適圈,這沒什麼好抱歉的,純粹就是興趣,所以可以開開關關 on and off(影射本格)(藉口很多)。廣播節目「Philosophize This」(哲學化)斷斷續續聽了一年多,專心在存在主義這幾個人:尼采、海德格、沙特、卡繆、西蒙波娃。跟這幾人有關的幾集,我都重複聽了幾次。和其他談話性的哲學廣播節目(比如Partially Examined)相較之下,獨白方式的風格,反而有一種精簡的優雅。很難相信侃侃而談的主持人是未滿三十歲、住在西雅圖的青年,但想到那些偶爾穿插的耍寶與囈語,也難怪。尼采的那幾集都很好,不過最後就關於「海德格Part 3–本真性(authenticity)」和「沙特vs.卡繆Part 4談論確定性(certainty)」這兩集最關鍵。可能也是因為時間累積的原因,不過這兩集都有一種領悟的感覺–從笛卡爾、胡賽爾,再到海德格、沙特、西蒙波娃,是一脈相承的(或是相互抗衡的)發展,而胡賽爾在其中作為關鍵的轉折點在這兩集解釋得很清楚。

總結感受是,慶幸世界上除了以功利的「計算性思考」作為唯一正當(常)思考模式的人之外,還有人很認真,會去找書來讀,認為某些經典是基礎也是必讀的。不過閱讀這些書要花很多時間,才能篩選到一點智慧,尤其如果是中文的翻譯,會經過很多折射。慚愧(或殘酷)的是,連我自己都覺得,煮飯騎腳踏的時候聽這人的脫口秀,也比閱讀書本輕鬆多了。不過曾經讀過的書畢竟也有一點用,比如中文譯者跳過英文的existence(存在),直接將德文 Dasein翻譯為「此在」的重要性(此在不等於存在)。況且無論上課或聽廣播,如果沒有己的閱讀和筆記,是不會留在腦子裡的,一切雲淡風輕(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兩點心得小記:

關於「本真性」(authenticity):這樣討論下來,本真性問的是何謂真實的我,去除後天教育和外在期待的我是誰,該如何行動說話?關於自己如何生活?連自己都如此複雜,要討論歷史建築保存裡面的本真性,也就更不用說。

關於「確定性」(certainty):景觀設計要談「不確定性」(80末90後鄉愁中的模糊邏輯、量子力學、混沌與蝴蝶效應等等),要先理解哲學如何定義「確定性」,以及連帶的「現象學」如何挑戰這樣的確定性,才能有真正的歷史縱深,以及哲學上不可避免的必須性。

現在學英文很幸福,這節目的每一集都有*全*文*謄*稿*。與其研究建築都市和景觀、社會學與人文地理學,我覺得哲學史和文學小說更為有趣,這或者是人性本賤的逃避原理:別人家的玩具永遠比較好玩。不過也是因為節目中所說的:有些人因為太沒有安全感,所以希望可以顯得高深一點。但是喜歡聽主持人胡扯耍寶,寓教於樂勘比英文版「哲學雞蛋糕」。

彩蛋:請注意「掠食性水牛」(predatory buffalo)的出現

沙特與卡繆(四)|確定性的追求:

海德格(三)|本真性:

 

The Garden [Thanks Christ for the Bomb]

 

My garden is all overgrown and the weeds are creeping up on my home,
Grass has grown over two foot high and the trees are blocking out the sky.
French windows won’t open any more from the moss that’s grown outside the door,
Hundred birds are nesting in the trees, looks like a wild-life sanctuary.

But I’m not going to cut a single blade of grass, my garden will look just like the distant past,
Before the days of agricultural land, before the time when pebbles turned to sand.
When I leave this house I’m going to stay, I’m forsaking my comforts to live another way,
Get my clothes from heaps, my food from bins, my water from ponds and have tramps for all my friends.

The Groundhogs, “The Garden,” Thank Christ for the Bomb

from Lanier Anderson on Sartre’s Existentialism, radio show episode aired on April 14, 2009 in Robert Pogue Harrison’s Entitled Opinions (about Life and Literature).

 

 

以孤獨為名:閱讀大衛.華萊士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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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溝通的(無)意義

華萊士總是在乎溝通的可能性,或不可能性。這在《Infinite Jest》開卷首篇,主角哈爾(Hal)申請學校的面試過程中表露無遺。當哈爾(咸認是華萊士的自我寫照)以體育資優生身分申請入學的時候,陪同一旁的教練和主任都要他保持沉默,不停被面試官質疑的他卻忍不住開口說話:

「我不是只會打網球的男生。我的閱歷豐富。我有體驗和感受。我很複雜。我會讀書,. . . 我會學習和讀書。我敢打賭你念過的每一本書我都念過。不要說不可能。我消耗圖書館。我磨損書脊和光碟片。我會招呼一輛計程車然後說:『到圖書館,開快一點。』容我指出,我看得出我對語法和機制的直覺掌握還略勝你一籌。但是要超越機制。我不是機械。我能感受也有信仰。我有意見。有些還滿有趣。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說個不停。讓我們來說話,什麼都可以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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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孤獨為名: 閱讀大衛.華萊士 I

4

 

0. 剛 開 始

你知道這些故事的,我也只是碰觸到表面而已,其實說了等於沒說,但我還是必須說出來。

剛開始是《Liberal Arts》(中譯:愛情必修學, 2012)這部電影,故事內容算是小清新,劇中的女大生和老文青發展出一段近乎柏拉圖式的情感,又各自經歷了幻滅與成長。這部電影以施行博雅教育(片名由來)的小型學院Kenyon College為故事背景,作家大衛.華萊士(David Foster Wallace)於2005年曾經在這裡發表畢業講詞,我想我是因而認識他,進而在Youtube上聽讀了他著名的演說稿《This is Water》(這是水);或者是電影發行那一年正好在書店看到他的未完成小說《The Pale King》(暫譯:蒼白帝王)出版,因而開始注意他,不是很確定。《Liberal Arts》電影中有一個沮喪的青年時常捧讀華萊士的大部頭小說《Infinite Jest》(暫譯:無盡的玩笑),後來青年自殺未遂,老文青到醫院探望的時候把這本書摔到地上說:不要再讀這人的書了,因為他結束自己的生命,也讓你的生命無法振作。這一點不是電影故事的主軸,但老文青對於華萊士的評價我不予置評,《Infinite Jest》這本既悲傷又幽默的書,我也只能說如人飲水。難道我們也因此不讀伍爾芙(Virginia Woolf),也不再看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的電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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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與未來的時間,SAH2016雜記

sah2016

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 and Now

有點不可思議竟然是首次參加美國SAH建築史學會的年會,以前應該是忙著生存 + 節省機票吧,今年感謝交通大學工學院和人社院的支持,讓我得以在洛杉磯的加州大學訪問一年專心寫論文,正好今年的SAH年會來到附近的 Pasadena舉辦,在會場意外見到不少老師和老同學,最後也只留下這張自己學校的校友點名照。事隔多年,當年同在UVa的朋友都各奔東西,有些同學變成老師,有些老師變成院長,或是院長都卸任了(只有我是回鍋的研究生)。另外也在會場見到許多以往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學者,尤其是親眼目睹某些自成一家之言的「大家」,可以得知他們還是使用兩隻腳走路的人類。這麼多相識或不相識的人在這個場合相遇,與其說是緣分,不如說是這個圈子真的不大,彼此之間還會互相詢問有些「應到未到」的人。

雖然說參加過地方性的建築史學會東南分部年會SESAH,但是不論是議題組織或論文份量,還是總會的研討會來得有趣許多。這次的年會主題和各篇論文摘要可以在這裡見到,兩天6個時段,42個場次,總共發表的論文應該超過兩百篇。兩天下來以有限的腦袋聽了不下二十篇,以及六場會後討論。除了論文內容本身的收穫之外,這次觀察到的兩個特點:其一是自從2004年地景分部(?)(Landscape Chapter)成立之後,越來越多人加入關於地景設計史的研究,這次至少就有三個以上的場次是地景相關的。另一個現象是,國際視野的開拓,不論在議題上或是參加者的身份,都可見到越來越多的國際化現象,除了東亞之外,也有許多來自中東的學者和論文。似乎都在為明年移師到蘇格蘭Glasgow的SAH 2017做暖身。有些朋友說過不喜歡這種「大拜拜」式的研討會,但是特別以人文學科來說,研究的過程通常是非常孤立的,如果大型研討會的議題組織得當,加上時間控制得宜的話,每一場的會後提問時間通常都能成為非常好的交流機會。況且大家平日忙於教學或自己的工作,還能騰出時間來進行研究,不斷推展領域的深度,這樣的社群能夠有固定的聚會更讓人感到珍貴,就像是一場超大型的同好讀書會。

這次我自己感到十分驚喜的,是遇見十多年未曾聯絡的第一學期studio指導老師 JF(沒有K),後來他到康乃爾大學建築系擔任地景專長的老師。當時在studio和他頻率就特別合,他的設計課課綱若要比厚度大概沒有人能超越,可以想見他是以思想和分析見長的一位老師,許多同學不喜歡他指定太多閱讀,還要求我們畫許多分析圖,但我卻樂在其中。另外一個特殊的地方是,雖然JF是在英國取得文化地理學的學位,但是他仍然非常關心設計教育,這其實也是多數設計學院裡面景觀史老師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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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景作為介質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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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世界上還有人相信名字的重要性是否應該說欣慰?取名字就好像是把虛空萬物聚集在一起的第一個動作。關於麥克魯漢(不是魯蛇)開啟媒體研究的經典「Understanding Media」這本書名的Media 應該翻譯為「媒體」還是「媒介」?單純為了書名的認知不同,譯者放棄整本譯文並且拒絕出版,當時譯註已經和原書差不多厚度。雖然已經是十年前的爭議,但直到最近才有黃厚銘老師和知悉過程的「譯者之言」部落格主把其中的故事拿出來說。節錄黃老師的說明:

「當media所指涉的是報社、電視台等機構時就翻譯為媒體,而所指的是技術層面時,像是報紙、電視,則翻譯為媒介。這個區分後來也被好友兼學長蘇碩斌在翻譯《媒介文化論》時所採納,並在書中以一個譯註來加以說明推廣。顯然,McLuhan這本書中絕大多數的情形所指的都是媒介,而非媒體機構。再加上,McLuhan在本書導言末尾就已經用經濟蕭條為例,說明了理解與控制之間的關係,以便凸顯Understanding Media這本書的意圖,宋偉航和我都認為應該要把這本書的書名翻譯為《理解媒介》。但貓頭鷹出版社的總編老貓卻因為他心目中一般讀者的考量,堅持要改為《認識媒體》。」

這裡的media指的不限於媒體「機構」或第四權的討論之類,而是比較傾向於傳播技術轉變之後,應該如何看待世界和社會的連帶轉變,比如地球村(global village)的形成。其實麥克魯漢的研究最早是 1950年代福特基金會的行為科學(behavioral science)研究獎助,所以有社會學和人類學意味,而麥克魯漢本人是加拿大的文學教授,所以這人以及這本書就是一整個怪咖,「Understanding Media」這本書一開始也沒有受到太多注意。是1965年由舊金山的廣告人Howard Gossage連同紐約的Tom Wolfe(!)發掘,邀請他到美國巡迴演講並且開始在雜誌發表文章,才被媒體界譽為「加拿大的學術彗星」(不太吉祥的一個比喻),同時和插畫家Quentin Fiore的合作在兩年後出版Understanding Media的濃縮插圖版《The Medium is the Massage》(「媒體即按摩」或「媒體即訊息」),在那之後媒體和媒體研究(media studies)的重要性才真正受到重視。

回到 media(medium的複數)的翻譯,書呆子的意見是:其實書名是吸引讀者打開書本的第一步,觀念的釐清在前言和內文註解即可。代入符號學者W. J. T. Mitchell的《Landscape and Power》前言關於 landscape 的九個命題的第一項就很好懂,手邊沒有中譯本但是根據當時的轉貼中譯本應該是這麼翻譯的:

Landscape is not a genre of art but a medium.

風景不是一種藝術類型而是一種媒介。

這裡不論翻譯為媒體或媒介都不太順口,但是從媒體的角度來看landscape很有趣。借用前幾年舉辦過的「Mediascape介質地景」競圖的用語,landscape其實也是一種「介質」,有它的效應和作用。作為介質的landscape所指的範圍包括風景在內,但遠大於風景,不過在「Landscape and Power」的內容中,從風景畫出發,所以翻譯為風景是適當的。但就像media不只是我們所理解的「媒體」一樣,landscape也不只是視覺上的景觀,而是介於物質和文化之間,和人類以及其他物種發生關係的. . . 介質。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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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ola Bella:等待的藝術與夢幻的堆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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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卡通《紅豬》裡的歌手Gina住在一座島嶼上,她白天在島嶼的花園內等候心上人來到這裡,想像兩人就可以就此「跌到愛情裡面」。然而紅豬卻只在晚上拜訪Gina經營的酒吧,只有在大難不死之後才飛行經過島嶼花園上方,來個空中翻滾的特技表演,當個不折不扣的蠢豬。這麼被動消極的愛情在這種年代已經不多見,恐怕也只有老派的羅曼史中才能讀到。Gina的島嶼花園卻令人不得不聯想到米蘭北方的貝拉島(Isola Bella),宮崎駿當年很可能以此作為Gina家中花園的原型。

Isola Bella 位於米蘭北方的大湖(Lago Maggiore)水域內,是米蘭波羅米歐家族的領地,於1632年以島主愛妻命名,同時開始在島上修築私家莊園。後來島主二世找了Carlo Fontana來操刀,把整座建築和花園的架構確定下來。花園部分特別奇異,同時結合了巴比倫空中花園、大型戶外劇場、海上船艦的概念和意象。如今島上繁花盛果、聳立的方尖碑像是船桅,邊緣的雕像面朝湖水,好像在守護這座島嶼。從舊照片和圖面記錄來看,原本的植栽架構應該更為清晰,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島嶼製造」(manufactured island)。

isola bella20150608.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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